附件是最近蔣勳在國家公園演講「美的覺醒」的紀錄(99.4.15)
我在想修身的人追求的是除卻外在干擾
讓身體系統能自我運作
讓感官知覺活化清晰
修道者則更近一步的讓六根清淨
空即是色,色亦是空
對於美的感受該是非常不同
康德說「美是無目的的快樂」
有目的的快樂稱為快感
是官能層次的反應
用感官感覺的美
是一種選擇性的美
只能算是淺層的美
即或如此現在的教育仍然無法給予感覺教育
看一場電影後寫下心得
你可能給寫的文詞並茂的學生給予滿分
但對於寫不出來卻感動得淚流滿面的學生零分
感覺體驗需要感官的甦醒
尤其是嗅覺、觸覺與味覺
而感覺器官靈動後
更近一步的與記憶、識覺、心靈、生命的覺察
與人生的酸甜苦辣連結
如此更能體會深度的美
如何將美與自然連結在一起
自然界很多現象是和美有所牴觸的
例如動物的糞便是臭的、醜的
但卻是很多昆蟲或菇菌的生命營養的來源
自然的美不能單純用動物本能的感官來定義
人類對於自然的認識如以管窺天
大自然中存活的生命力就是一種美
春天來了
是整個大自然告訴你春天來了
連泥土中都有驚人的東西陳現特別的氣味告訴你
正如莊子所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老實說,在蔣勳的演講後面雖然下了
「喚回美的覺醒,找出生命的秩序與圓滿,從大自然中喚回美的覺醒」
但是或許還是駑鈍的看不出他想說的一些關鍵
或許大家可以幫忙解惑
呵呵~~
PS:育賢又潤飾了一些,演講稿很長,大約要兩個小時才看得完。
美 的 覺 醒
蔣勳老師
前言
謝謝大家,今天我來參加這個活動,我覺得很心虛,因為我一直覺得應該是我來聽各位講這個題目!我這樣講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這麼多年來我自己一直相信一件事,就是老子「道德經」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各位所從事的是與大自然相關的工作,這其實是所有生命哲學、美學的最早的本源,若失去這個部分的秩序,其他相關聯的部分都會建立不起來,因此我想,在我自己所從事的藝術或美學的領域,我一直告訴自己說,我要往上追,追到最源頭就是自然秩序。我們看到宋元以來所有的山水畫,就是在找自然秩序,從唐宋以來的詩詞,也在找自然秩序,他們一直追到類似像老子、莊子所提到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事實上還在屬於人的層次部份。也許是藝術、也許是文化上的東西,但是如果沒有這個自然秩序的認知跟理解,那麼大概就建立不起來這個系統,只是這個自然系統又龐大到讓我們常常覺得有點像「管窺厘天」(編按:應為「管窺蠡測」),像用一個管子在看「天」,因為「天」太大,而我們只能看到那麼小的一個局部!厘天的意思是說,我們有一個水瓢,用這個水瓢去測量海的廣闊!這樣的比喻是在藝術或是美學上,我們希望讓自己、提醒自己,不斷的用一個最謙卑的心情走下去,因為我們是學習不完的,在這個大自然裡,我們往往覺得好像建立一個秩序了,可是一走向大自然,我們就會發現,這個秩序其實是畫地自限,把自己框架住,沒有辦法完全的看到大自然的內在秩序,我想這是剛才我提到,這麼多年來,我常常走向國家公園,走向太魯閣這些大自然的地方,其實是要重新讓自己像一個小學生,學習大自然裡面的秩序。
美學的源起
我想在我的領域中,我常常談美,它是一種學科,如果相對於現在大學裡面開課的學科來講,這個學科很年輕,大概要到西元1750年以後,由德國的哲學家Baumgarten(鮑姆加滕或包卡登),他才在哲學的系統裡分出了一個領域稱為Esthetica,也就是美學這個系統,所以相對於很多學說,美學是很晚才出現。在哲學領域中有宇宙論,討論宇宙怎麼生成的問題,裡面有邏輯,討論論辯的方法;有倫理學,討論人相對的狀況,所以大概哲學裡有好多好多不同的內涵,那麼到最後才出現一個學科,探討什麼叫做美,今天「美學」這個辭,不是中國人翻譯,而是日本人翻譯的,因為日本人早期到歐洲留學時,吸收了西方新的科學分類方法,就把Esthetica這個字翻譯成「美學」。「美學」這個辭,我們當然可以理解,而我們理解的原因,大概覺得Baumgarten的學科裡,談到很多如何去欣賞繪畫、怎麼去聆聽音樂,所以認為這是跟「美」有關的,所以用一個漢字來界定美學。但是現在有很多人在檢討這個翻譯的正確性,這個翻譯後來影響到中國,所以後來蔡元培在北大也就以美學來做為教育中很重要的部分。
其實Baumgarten的Esthetica這個字的原意,並不完全只是我們說的藝術的題目,看畫、聽音樂,其實不只如此,正確的翻譯應該是「感覺學」,所謂的感覺是Esthetica這個部分,它談的是眼、耳、鼻、舌、身五種感觀,不斷的吸收外在的情況,在心裡發生的變化,而這個變化,以康德的美學來講,他認為美是一種選擇、是一種判斷;譬如說,我的嗅覺裡面有一個東西我覺得是香、有一個叫做臭,假如最後你選擇了香而排斥臭,那麼這個就是美學的判斷和美學的選擇。但是我們剛才已經談過,我們可能以管窺天,「臭」是不是一定不好呢?我們很容易說香是好的,臭就是不好的,可是在Baumgarten的感覺學領域,首先他可能提醒的是說,我們不應該有偏廢的部分,如果香是花在開放,試圖用一種氣味去引導昆蟲來替它傳佈花粉,它是一個生命的現象;可是如果臭是一個糞便裡面,因它正在發酵、腐爛,然後被轉化成……。
我想,回到了各位所從事的自然大領域,這裡面其實是有一個因果,那人文的部分其實是看不到。我們可能很自然地說我要香,我不要臭,可是相信在座的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在大自然裡,你一定會體會到那個臭的氣味,它並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今天,我們在美學這個領域裡面,可能給大家一個簡單的大綱,我會把它縮小到「美」這個字最早最早的定義。譬如說,剛剛從Esthetica,Baumgarten翻譯了這個字,我們從日本的漢學家翻譯出美學,可是「美」這個字,漢字使用了兩、三千年,我們也看到兩千年前的作家許慎有一本書叫「說文解字」,解釋每一個字的來源,「美」它有一個註解,「美:羊大為美」,羊很大就是美,我們直接以意思來解釋,其實我在大學教美學時我也很氣許慎,他也不多講一點,就講四個字「羊大為美」,可是你教學生的時候,除非你敷衍了事,否則這四個字是講不下去的,學生會問你,「牛大不美?」為什麼,你很難說為什麼羊大才叫做美。有人解釋那是羊的造型、形狀之類,我們看到有一個日本學者,他從許慎的羊大為美四個字的註解引發出一個論文,他認為羊大為美講的不是視覺,因為我們現在常常把美認為是視覺的欣賞,或者頂多加上聽覺變成視聽,可是他認為漢字如果有五千年歷史的話,最早人類開發的感觀,不一定是視覺跟聽覺,其實裡面有大部分的嗅覺、味覺跟觸覺,這三個部分是我們現在在科學教育裡很少觸碰的。我們現在有一個教室叫視聽教室,我們沒有一個嗅覺的教室,這個恐怕也是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擅長的。
感覺體驗的甦醒
昨晚我睡在太魯閣台地,今天早上起來後,我走到外面,我可以從我的嗅覺裡知道,「雨頌夾泥」(編按:不知典出何處?)的氣味,春天的氣味這麼的濃郁,而我不是用視覺,我是用嗅覺感知到的!所以,如果我今天是一個畫家或音樂家,我可能只能從視聽去判斷,可是各位從事的這個大自然工作,我相信有絕大部分用在嗅覺,整個山水都在告訴你,它有多少的生命存在,你可以用嗅覺做很多很多的判斷,因此那個日本研究者,他認為羊大為美講的是味覺,最早在吃羊肉的過程裡所發展出來,味覺在很複雜的心靈上所反映出來的東西。我們知道,味覺美好也會在心裡產生快樂的感覺,也就是我們吃到好吃的東西時的快樂,他認為早期的人類,其味覺、嗅覺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當時,那篇論文出來以後,引起很大很大的爭議到現在還沒有定論。中國大陸的學者就非常反對這個說法,我想反對的原因可能大家也知道,因為我們現在把「美」這個字界定在非常高層次,心靈上的層次,我們可能在聽巴哈的音樂,感覺那很美;我們在看莫內的畫,感覺那是美,我們在欣賞一個我們很愛的一個女性,我們說她好美;可是,若你跟她說「妳像一塊羊肉」,就有一點不對了!因為形容為羊肉的快樂和後來德國哲學家康德所批判的美感經驗說,認為美感和快感是非常不一樣的,快感是屬於巨觀、官能層次的反應,所以即使再快樂,它提升不到可能看莫內的畫或者聽到巴哈的音樂那種層次的美感。康德有一句最重要的話是說:「美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它必須把目的性拿掉,如果有目的性,他認為就不是美感,它只能叫做快感。這是比Baumgarten更晚,對於美學的界定,所以我還是很重視日本學者的這個推論。
當然,我們很感謝康德讓我們慢慢再細分什麼叫無目的的快樂,就是我們在欣賞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很美的時候,其中慾望的部分可能是被包裝過,但也許我們並不知道,而且那個快感的部分,是不是跟美感的部分沒辦法完全脫勾?或是它並不是完全分開的?我想到目前為止,在美學的論證中,這些討論還是最複雜的部分。我感覺這個日本學者所認為的原因是因為他提醒了我們,對於所謂的味覺系統、嗅覺系統、觸覺系統的再認識,因為這個部分在現在整個的美學教育中好像大量的被排斥了。因為大部分上課的時候,我們會用很多畫家的畫、很多音樂來做媒介,可是…嗅覺、觸覺、味覺裡所得到心靈上的震動部分卻大量的流失。例如,你帶著學生進到太魯閣峽谷當中,如何帶領他們去嗅聞到空氣裡面雨頌夾泥的味道?分辨樟樹在某個季節所釋放出來的特殊氣味?這個部分在學科教育中已經越來越沒有!可是我們知道在動物性的本能裡,這個東西還存在著,所以我想如果我們借助這個日本學者所談的東西:味覺,今天將它縮小到眼、耳、鼻、舌、身。現在我們先談一個專題就是舌,口腔跟舌頭它對於味覺上的反應,它在人類文明當中,或者美學的系統裡,或是感覺的系統裡,到底扮演了什麼樣一個角色?
當我讀完這個日本學者的論文後,我想到一個有趣的事,中國大概從六朝開始、魏晉時代、王羲之的時代,常常講一個字叫「品」,品字有三個口,如同現在誠品的那個「品」,我們現在講說,「這個人穿衣服好有品味」、「這個人的人品很好」,其實這個「品」是跟味覺有關的,這個字顯然在構造上就是在講口,它不是一個口而已,它是三個口;它可能是初步對於口腔裡、對於食物、餓時、吃飽時的問題等等。當口感開始提升到第二個層次跟第三個層次以後,品這個字開始出來了,所以大家翻開「世說新語」可以看到有所謂的「品照篇」,常常把那個時代的人拿來做品德分辨,而這個品德的分辨,有時候讀起來還蠻怪的。例如,在一個下雪的夜晚,想起了某人(戴安道),於是就買了一碗粥,老遠的跑去,到了門口,天已經亮了,他忽然又不想見這個朋友,於是又划船回來了!對別人而言、這個人好無聊!但是「品照篇」裡說的「稱興而去、盡興而走」,就是想去看一個朋友,因為那樣的雪夜,那樣下雪的夜晚,忽然就興緻來了,在生命裡覺得很想、很懷念一個遙遠的朋友,於是買粥、渡了船過去,可是到了門口後,覺得那個興緻已經完成了,所以他就回來了!他不是目的性的,所以這個時候它被放在「品照篇」的第一篇談它(品感)。
我想「品」這個字,如果我們今天標題出來,大家會發現在英文裡面講的taste,法文裡面講的le goût,都是這個字,taste跟le goût都跟舌頭有關,品這個字跟口腔有關,全部是在講味覺,所以我們也發現味覺可能在人類的感觀記憶裡面是一個基礎,因為在吃飽的同時,口腔記憶味覺上的層次,我們今天也許覺得口腔只是為了吃飽食物,可是事實上,它也在記憶很多的層次。比如說我們會發現,所有孩子從斷奶之後到童年期,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現象,如同西方(佛洛伊德所提出的性心理時期中的第一個階段)所稱口腔期,家裡有小孩成長的就知道,在那個時期孩子抓到任何東西就往嘴巴裡塞,爸爸媽媽就急得要死,說這個不能吃趕快替他挖出來!這從行為學,我們看到它反映了人類一個漫長的感官記憶,就是神農嘗百草,用口腔去界定所有東西的味覺,這樣的記憶是不是還殘留在嬰兒的行為學當中?為什麼他在這一段時間會有這樣的判斷?再大一點他就沒有了?他會用視覺、用其它方法來判斷,可是在初期的時候,他是用味覺來判斷。等到他童年期的時候,我們看到舌頭、口腔當中的味覺,我們稱為五味(甜、酸、鹹、辣、苦),他第一個反應大概是甜的感覺最完整,因為所有的孩子都愛吃糖,對糖渴望。現在的科學做過一些研究,我們的舌尖基本上是甜的最敏感反應區,並不是說全部而是說最敏感的反應區是在舌尖,因此他碰到甜味的這個意義,變成他在味覺上最初期的接受,所以那段時間他會渴望吃糖,非常盼望吃糖。
人生中的甜滋味
我記得小時候,在那個年代糖的包裝比較少,大概就是小小的白糖,所以有那個糖的記憶是金箔紙包的很漂亮的糖叫做白脫糖,後來才知道是butter這個字的翻譯而已,它是從國外進口的糖,變成你童年很重要的記憶,就是甜味的這個反應。然後,在那個年齡有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如果這一輩子,都可以每天吃這樣的糖多好。」如果不是媽媽每天發一顆給你,而是有一大盒,每天這樣吃多好。我們發現,「糖」這個味覺的記憶,很有趣的變成了寵愛、變成幸福、變成了滿足。所以等到你長大以後,甜這個字會轉化,從味覺變成你所愛的東西。當你稱「這個人嘴巴講話好甜」的時候,這個甜已經不是味覺上的甜,是心靈上的甜,所以等一下我們會發現甜酸鹹辣苦的五味,不只是味覺,同時也是心靈反應。
「甜」,在所有的西方文字也是一樣,法國人稱他愛的人,他絕對不會用苦這個字,他一定用甜,甜的反應區在世界上有一個共同點,因為它是童年期對於他所得到東西的第一個滿足感的反應,所以他會用這個字去稱呼心靈體驗的東西,換言之,就是說第一個口已經提升為第三個口。可是,我剛說我們人生在不同的階段,會有不同階段的領悟,但是也會有不同階段的誤解,我說的誤解是:「我一直以為如果這輩子每天有一大盒糖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其實是一個誤解,後來果真這個夢想實現,確實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我1976年第一次在法國讀完書後到了美國,我才發現美國食物怎麼那麼甜,當時吃到有點受不了,因為其實法國的食物不那麼甜,這才開始覺得甜這個東西可以變成膩,膩就是過度了。你在沒有的時候,渴望它,其實是美好,可是當它過度的時候,就叫做膩!在味覺的系統,我們會看到這裡面其實是有一個平衡的追求,當我在渴望對糖有很大滿足感的年齡時期,我大一點的姊姊,她們已經到了青春期在長青春痘了,你發現她在擠一個檸檬汁來喝,卻完全不放糖,當你偷喝一口喝時,覺得好可怕,感覺她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味覺,其實是因為我還沒有到那個階段,我還在甜味的滿足感當中!過沒多久後,當我自己身體發育,大概13歲以後,第一次嘗到人的幻滅感,就是我們叫做青澀少年的青澀,都是酸的,我才瞭解這跟酸味的關係。
人生中的酸滋味
當我們舌的兩側,酸的最主要反應區開始成熟時,這個時候他身體的器官上的反應跟心靈上的反應是配合的,那個年齡會有一種渴望去愛的東西,像同班的同學會不斷寫信給他愛的人,可是通常10封信裡面有9封都是石沉大海。而這酸其實就是一種失落感、第一次嘗到酸的滋味。所以如果甜味是滿足的話,那酸就是某一種幻滅,某一種幻滅的感覺。因此,我們會發現味覺本身不只是味覺的覺醒,它同時也是心靈學習的過程。我們現在常常說:「這個人怎麼搞的?今天講話這麼酸!」。例如年底到了,要打年終考績,規定百分之三要打丙等的時候,大概那個酸的話就會常常聽到。我們會很明顯的發現,渴望得到而沒有得到的時候,它會變酸,在心靈上來講這個酸,它跟味覺上的酸,其實有一個很奇怪的呼應。現在,我講一個簡單的故事:我在東海做系主任的時候,我們每一年有一個很重要的系展,美術系的學生如果系展拿到大獎,對他個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credit,將來他出去找畫廊、什麼的都很重要,因此學生們是很拚的,大概會在一、兩個月的時間,拚一個雕塑,或拚一張很好的畫出來;但是評審的老師也很辛苦,因為30個學生在這個系展中,只能有一個大獎,那說明29個人都會酸。可是在人生的過程裡,我們後來就會發現,這是不得不做的功課。我記得有一年有一個女學生得了大獎,大家開香檳為她慶祝,很開心的,而她平常也是人緣很好,跟大家相處都很隨和的一個人,可是她三天以後忽然衝到我的辦公室,然後大哭說:「我不要得這個獎!」。我說:「怎麼回事?」她說這三天以來真不好過,每個人講話都酸的要命!這感觸我完全可以了解,一個年輕的生命,因為她隨和,她很愛朋友,她很希望有朋友,她寧可不要得那個獎。我坐在那邊等到她情緒過了以後,問她酸是什麼?這些同學為什麼會酸?她說他們很想得這個獎,可是他們沒有得到,我說妳可不可以讓人在酸的時候,讓他知道說酸並沒有什麼不好,因為他有passion,他還有想得到的熱情,可是這一次沒有得到,不是說你一生都不會得。我的意思是說:其實若我們發現甜如果是一個功課,那酸也是一個功課,在不同的階段要做這樣的事情,這個東西只有在一個最健康的大自然中,你會看到所有的東西都會有過程,它必須一步一步將這些功課做對!
然而,這是我覺得有時候在藝術上我們所談不到的,畢竟藝術家有成功、有不成功,可是在大自然裡,我們很難去講成功跟不成功這件事。它其實是有一個循環,而這個循環有時候是上百年才看得到。因此,我一直尊重所有在大自然工作的朋友,因為他一定看到一個比我更大的天,跟更大的海,他所看到的可能是地質年代裡上千年、上億年的變化,而在這個變化裡,他會有一個平靜去看待所有東西的過程,而不是執著在那個當下。因此,甜跟酸這樣的味覺就在人類的文明裡慢慢累積,今天我們常常說心酸酸的,也不是講味覺,酸這個字引發很多東西出來,例如美國有一個金酸莓獎,每一年都頒給沒有得過大獎的那個人,所以也是酸,所以我覺得很有趣,就是當你回到味覺系統,你發現人類還蠻有共通的東西,雖然文化上會有一點點小的差異。
我們再回到那個感覺學的本質,甜的記憶跟酸的記憶,甜用來形容的內涵、生命內涵,跟酸要形容的內涵,大概都非常非常的類似,我們過去常常會把酸這個字加在文人身上叫「酸文人」,很明顯的因為有個字叫窮酸,窮了很容易變酸,所以會有一些不舒服的東西。我剛才提到說酸是一個功課,我說當一個生命他不能開朗跟昂揚的去發展的時候,他悶住了,他就容易變酸;而那個甜味的東西放幾天,不小心它也會變酸,可是在那個酸裡面,如剛剛提到它的正面意義,它是有一點刺激性,刺激你往昂揚走,但是如果你一直耽溺在那個酸裡面自憐自艾,那這酸會是不健康的酸,就是我們後來講說酸文人的這個酸,所以酸文人宋朝之後很明顯,唐朝的時候就比較不明顯,因為唐朝像李白這種詩人,他從吉爾吉斯一路流浪過來,他的生命裡頭有一個廣闊的東西,所以會有「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李白的詩句裡沒有酸的東西,因為他的生命夠大,他看到大漠、他看到天地之間的這些東西,我覺得酸就不見了。而杜甫就稍微酸一點,因為他的生命跑的東西沒有那麼大,所以他的詩裡面老是講說:小孩沒有尿片了、沒有奶水了、衣袖漏兩肘、衣袖破到手肘都漏出來,他去見皇帝的時候穿麻鞋、草服,衣袖漏兩叉,就顯現比較有怨哀的氣質。
所以,我覺得當我們在做味覺的功課時,我一直覺得我必須學習它是有兩面的,我說的兩面就是怎麼樣去學習在幻滅當中、在挫折中,把酸變為一個轉換。如果今天我覺得醋在身體裡對我是好的,它怎麼去刺激我提升,那就是正面的,而不是把它悶在裡面,變成一個很鬱悶的東西,使自己生命的潛能反而不能開展出來。我記得有一次我看到一個消息,高雄有個名校的高中生自殺,他從校園裡的大樓跳下只留下一封遺書,當我看到那遺書內容時,我真的很震慟,他說他從小到大沒有考過前三名以外!我看到那句話,除了我心痛這個年輕生命的消失外,讓我更大的心痛是「他沒有做好幻滅失敗挫折的功課。」意思是說如果你這一次沒有超越自己去面對考試失敗這件事,以後你還可能會這樣做,你遲早要面對這件事情。因此,我剛才講味覺這個功課,甜是一個功課,酸也是一個功課,我的甜的第一功課,是我誤解了它,我以為我的一生,永遠吃甜就是一個最滿足、最幸福的生命,可是現在我會調整,在美學上調整這樣的看法,這個美的覺醒是說,如果我的一生都在吃甜味的東西,我相信是太可怕了!而且是貧乏到不堪,甜味大概是頭上紮著小蝴蝶結,穿著蕾絲邊的小花裙,可是我們到某個年齡若還是那樣打扮的話那就蠻怪的,所以酸就一定要來臨,那酸是有一點憂鬱、有點孤獨的,一個人躲在角落裡面整理他自己內在的幻滅感,這個時刻其實是他成長的重要時刻,那個被稱為青澀少年的的那個酸,我覺得應該要被尊重。
人生中的鹹滋味
我常常覺得我們有時候會害怕,覺得這個青少年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在日記上寫這麼奇怪的一些話,例如,我現在翻閱我青少年時期的日記,我自己也嚇一跳,十九歲生日剛過完就寫了一句話說:「我希望我不要活過21歲,活過21歲太可恥。」我最近翻到那一句話嚇一跳,當初我怎麼會寫這一句話?可是後來我也覺得,青少年的時候其實有一些很怪異的東西,因為我當時讀了希臘神話,希臘神話認為生命裡面最完美是18歲到21歲,阿波羅或是維納斯都是18歲到21歲,過了21歲所有的體能在走下坡,所以那年輕的生命忽然覺得生日過完,對自己的生命有很奇怪的感傷性的美的追求,就覺得寧可短暫可是要能夠把自己生命完全都活出,但是這是可以修正的,我稱它為「功課」。我覺得我們一生有做不完的功課,它可以在不同的時間做不同的功課。我認為在五味當中,我們現在比較難做的功課其實是鹹味的功課。我從小聽媽媽講:「你要知道,鹹是五味之首。」我覺得很奇怪,每次出去吃飯,我媽媽因為有糖尿病,所以每次都跟老闆說少油少鹽,我說:「你又講少油少鹽,然後你又告訴我鹽是五味之首。」當時我相信這裡面是有矛盾的,我沒有了解說我們離開勞動的時代太遠,我隱約記得我很小很小的童年時候,當時台灣經濟不好,我父親真的是以很鹹的一小塊魚就吃四碗白飯,他是配那個鹹魚吃飯。現在,我們因為不太吃主食了,所以鹹味急速的在降低。台灣有一個地區叫鹽份地帶,像雲林、布袋這一帶曬鹽的。現在,那裡每年有一個文學營,我因為好奇,就參加了一次。他們很強調他們是一個很窮、很苦的地方,他們的東西都很鹹,因為他們強調,人的血跟汗是有鹹味的,所以在巨大的勞動中鹹味才是他的主味。
所以,我想當我們用Baumgarten的感覺學來看感覺系統,第一個是說:沒有任何東西是絕對的好或絕對的不好,其實就是在求一個平衡。當一個社會甜味太多的時候,會發生什麼問題?我後來很喜歡分析食物。台灣的食物其實是偏甜的,偏甜的地方,物質大概都比較富有,像湘南、上海菜偏甜。可是,有些地方就不是偏甜,當你到了北方,就鹹的要死!日本有些北部的地方,還保留有很鹹,鹹到入口讓你頭皮都發麻的那種鹹味,因此你可以知道保留在味覺系統,原來那個勞動力跟勞苦的東西就是在這裡呈現。剛才也提到說:歐洲跟美國比,美國東西是偏甜,所以我記得布希發動伊拉克戰爭的時候,法國的Le Monde報紙就認為說,這個民族太年輕了,吃了太多的甜味,所以常常做事草率,文字好像連不起來,可是其實我很了解Le Monde世界報,法國世界報的論點是認為說:你這麼輕易去發動戰爭,你將來是有收不完的後果。說你太naïve,甜味其實是一種naïve,因為太幼稚,處理事情用這麼簡單的方法,而不是去了解這裡面有多少複雜的部分。比如說,他會講到今天被你稱為恐怖分子的那個族群,他們所受的傷害是什麼?那篇文章裡面講到說,如果我們去讀法國人讀的教科書,一定有偉大的詩人但丁寫的神曲,但丁的神曲有一段是講維吉爾這個詩人在遊地獄,地獄有分第一層、第二層……,到了第七層的地獄,他就問這些人做了什麼壞事,要在第七層受這麼苦的折磨,然後有人就回答維吉爾:「因為他們是信伊斯蘭教。」這篇文章就指出:在西方的教科書裡這樣的東西若是讓一個屬於伊斯蘭教的移民讀這篇文章,那他受到的傷害會是什麼?文章探討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處理伊拉克戰爭,選用這麼簡單的方法,那麼未來的後患將是無窮的。因此說,甜不能夠處理所有的問題,甜可以談戀愛,可是甜大概不能處理所有複雜的這種事物,而是必須過度成為酸,透過諸如幻滅、失落的酸的學習。如果本土發生過戰爭、有過痛苦、有那個記憶,他知道要怎樣更彈性的處理問題。比如說七○年代我在歐洲,法國人跟德國人因為兩次的歐洲世界大戰,那個記憶太近了、太深了,所以其實那個時候如果我們談歐盟,大概法國人會說你瘋了!我們才不要跟那個德國人去結盟。可是很奇怪,你慢慢看到歐盟在形成,他必須從很多的歷史,如傷痛的、幻滅的等所有的記憶中去調整出一個最好的方法,而成為現代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不覺美學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存在,美學其實是一個複雜的功課,他必須從甜、酸、鹹裡慢慢、慢慢去學習。我現在擔心的是台灣富有之後,我們的社會中是不是我們的鹹味、少油少鹽這個東西大量在流失?我們的生命力、下一代會少掉很多東西,因為在我們的身上,還沒有那麼明顯少鹽這個東西,可是現在已經非常非常的明顯,而這樣會不會不只是味覺?反應在下一代的孩子身上,大概所有的勞苦的東西也無法承擔,受傷的東西、幻滅的東西也無法承擔?我想在座的朋友都是從事大自然裡的工作,你當然知道,這樣的生命,它下一步會走向哪一條路,它能夠存活嗎?這幾年,我在台北這樣的城市觀察寵物的文化,我看到寵物已經被養到不像動物了!大家都看到怎麼去整理牠的髮型,怎麼樣去戴各種的裝飾?香奈兒也有狗穿的衣服、鞋子。我談到在美的學習,這樣的東西其實不是說這個美或不美,也許這個人花這麼多心思,他當然是美,他帶他的寵物出去是要最美的。可是我從另一個角度說是都市裡的荒涼,它變成人跟人間已經少掉了可以互相磨擦、爭吵慢慢磨練出來相處的關係,所以其實是人的相處困難,才會轉成跟動物相處,因為動物沒有辦法抗議,我們也不知道牠願不願意穿那個香奈兒的衣服?也不知道牠願不願意穿香奈兒的鞋子?可是因為牠就如此被打扮了,主人把他所有的、所謂的愛的情感,都寄託在這個型態的生命上。那這個生命到底是什麼樣的生命?其實在古老的文化就有討論,我們不要講遠,就講最近的。像清朝楊州八怪的畫家鄭板橋,他有一個怪癖,常常被當時的人罵甚至是追打,因為揚州當時有很多的富商,他們喜歡養鳥,如金頂豆冠(編按:不知典出何處?)那樣的東西,鳥可以賣到簡直是買一座豪宅那麼貴,因為大家在比賽、在鬥鳥,籠子就非常的講究,像金玉鑲的籠子,然而鄭板橋每次就把那種像豪宅一樣的東西打壞,把鳥放掉,所以大家就追打他,他後來寫了很有名的文章叫鳥賦,鄭板橋說:若你喜歡鳥,為什麼不種樹?你種了樹,鳥就來了!其實他已經看到那個文化裡的某一種問題,就是說你為什麼把愛變成這麼狹窄的占有,霸道的占有、囚禁在裡面,而不是去講一個廣闊的,從畫家的角度說,就是直接推向大自然。如果大家有機會看看鄭板橋的鳥賦(編按:不知典出何處?)這篇文章,其實在當時是很有代表性的,因為一個文化發展到後期會玩到這種程度,我真不知現在我是不是應該在台北寫一個狗賦?因為這裡頭其實是蠻辛酸,這個辛酸是生命被扭曲了,生命被加了很多不知道的枷鎖,以為是裝飾品、以為是最美好的東西,而這個生命回不到他原點的自然時,他一定是受傷的狀況。我們不要忘記,中國文化曾經在長達六百年當中,把所有(編按:做粗活、廣西客籍女子或鄉下女人除外)女性的腳都纏到三寸,因為女人走路會搖擺比較好看,所以在這個時候我們會檢討什麼叫做美?美,只有回到生命的原點,它才能革命。清末,受到西方的影響,所謂天足、放小腳,當時是經過多麼大的革命才成功!因為沒有人敢做,因為所有的人會告訴妳:「妳不纏腳,妳就嫁不出去的!」因為六百年都如此!
自然美還是人工美?
今天,我想談的是兩個美,一個美是已經被人為的世界加上了很多限制、被扭曲的美;另一個美是永遠要還原到自然的、原點的,再去檢查這個美到底合不合理。我在巴黎大學上課的時候,老師曾播放拍出來的裹小腳的故事,那腳骨變成一個球狀,腳指、腳掌全部扭曲變成一個球狀,現在保留在巴黎的人類學博物館,變成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蹟,我在底下上課覺得真恐怖,可是那是我童年在台北的街頭都還看得到。我看到很多裹小腳的老太太,這樣的東西它離我們並不遠。後來我也找到一個資料,在十八世紀的巴洛克時期,歐洲的貴族流行的不是小腳,而是細腰,他們要低胸、細腰17吋,我想在座的女性都知道17吋腰很難做到,但就因為做不到所以她們要開刀,要打掉兩根肋骨,拿掉底下兩根肋骨,然後把腰弄成17吋,所以講話上氣不接下氣,拿著一個扇子站著常常就會昏倒了!然後旁邊的男人就可以表現他的愛戀,把她扶起來、吻她的秀眼等,那就叫做美!一個時代fashion裡面的美,若還原不到人的原點時,它其實是一種霸占或者一種傷害,像鄭板橋所反對的鳥籠養鳥的事情就是同樣的道理。今天我們用這個東西來檢查我們的fashion,即所謂的流行文化,在流行文化裡的美往往剛好是跟大自然的美衝突的,所以必須不斷的回到這個原點。我的意思是說它常常會偏離,但是它必須回到自然的原點裡,這個美的覺醒才有可能出來。也就是說讓生命重新學習做甜的、酸的、鹹的這些功課,然後把自己的生命做的更完整。
人生中的苦辣滋味
在五味當中甜酸鹹辣苦的辣是味覺裡面爭議最大的,因為喜歡跟不喜歡差別很大的時候,常常會用一個字說「這個人吃辣椒,簡直吃上了癮」,注意「癮」這個字是有病的,加了病字邊就是沒有辦法理解你怎麼這麼喜歡吃這個辣的東西。我們也看到有些地區的味覺當中辣扮演的角色,比如說泰式料理裡有辣,可是跟酸卻做了一種調和,已經不是剛烈的辣。但是若你到湖南、四川,你會知道什麼叫做辣,然而四川跟湖南也常常在比較說跟台灣的辣是不一樣的,前者是麻辣後者是香辣。我最近去參觀天津康師傅的系統,給他們六萬員工演講味覺的部分,公司說他們已經在做這樣的市場調查,因為他們說,我們是做方便麵,這個麵送出去卻賣不出去,就要重新研究那個地方是不是有特別的味覺,雖然都是辣,你把湖南的辣放到四川,他就不買,因為他要麻,麻不是味覺,麻是觸覺,麻是部分觸覺,就是讓你產生舌頭跟嘴脣上有點半麻痺的感覺,四川的花椒就會產生這種麻的感覺,雖然麻跟辣我們常常合在一起講,可是再細分的時候,他又不一樣!
我們講辛苦,講這個人好辛苦,其實辛跟苦是兩種味覺,苦的味覺在舌根反應,辛其實不是,辛是微微帶辣的一個反應。我們現在所講味覺的東西已經沒有像過去的人在用字的時候這麼講究細節,比如說日本文字用到很多辛字旁,辛這個字是在講五味粉裡面的辛味,它不是辣也不是苦,它介於兩者之間的某一種味覺。這部分可能大家在大自然裡,反而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這些部分細的成份,那個辣,我們知道是說辣椒,有人喜歡吃很辣,在座各位一定有這種很大的差距,有人是完全不能接受辣。我們看「辣」這個字很有趣,他也不完全是味覺,當我們叫一個女孩叫辣妹的時候,她不見得是喜歡吃辣椒。我在上課時會跟學生討論說:「你為什麼叫那個女孩叫辣妹?」若你去檢查,當你用辣這個味覺加在一個人身上時是什麼原因?有人說是穿得很少,有學生說不見得,他有天看到一個檳榔西施穿的是整套護士服,他也覺得很辣!其實,後來我們總結說辣是有感官的刺激性,當用各種方法引發你的感官刺激時,你會用「辣」這個字,所以我們講「潑辣」、「毒辣」,其實都是從辣引發出來的一些字眼。這個字,後來我發現其實不是我們今天在用的「辣」。
紅樓夢是三百年前的偉大小說,裡面創造了十二個最了不起的女性典範。請問林黛玉辣嗎?不辣對不對?林黛玉是屬於味覺上的什麼感覺?接近什麼樣的味覺?我來說給各位參考,她因為父母雙亡之後寄養在外祖母家,她其實是沒有安全感,後來家裡又來了一個很厲害的薛寶釵,跟她一樣精采,讓她常常覺得位置不保,所以她是有酸然後有苦的,她常常一個人在哭、在掉淚,象徵她的就是湘妃竹,因為湘妃竹上面有淚痕。湘妃竹傳說是舜死掉以後,他的兩個妻子(娥皇、女英)哭的眼淚掉在竹子上變成斑竹,而日本庭園就很喜歡湘妃竹。湘妃竹是自然的一個東西,可是加了人文的故事跟記憶在裡面,因此林黛玉住的院子叫瀟湘館,她常常哭所以苦味跟酸味算是林黛玉的味覺。那薛寶釵呢?她不辣,她其實比較甜,賈母有一次問她說:「你十五歲要過生日,我要請外燴,妳喜歡吃什麼樣的食物?」她就講了:「我喜歡甜爛之物。」不只是甜還要爛,就像芋泥那種東西,加很多糖然後不要用牙齒去咬的甜爛之物,所以薛寶釵有一點胖,她的體態是有一點胖的,她的人生是非常正面的,她永遠用正面來思考,她的生命很圓滿,她一切都要靜止的。你可以看到這個故事裡,寶玉是一個男生,他面對這兩個女子,一個是每天哭的女孩子,一個是每天吃甜食的女孩子,他其實是有矛盾的,因為他每次跟薛寶釵在一起,他覺得生命這樣很美好,可是他又覺得那個酸苦當中,其實有一個他不忍的東西,就是他跟林黛玉在一起,林黛玉老跟他鬥心思苦,他又會覺得這是人生的不圓滿性,在人生的不圓滿性中需要某一種平衡,他覺得寶釵太過現世,寶釵一切的東西都要現世裡成功的東西。
我們從文學上可以看到味覺上的不同,同時在紅樓夢裡面,真正用到辣的一個女性是王熙鳳,王熙鳳的外號叫辣子,賈母叫她鳳辣子,所以三百年前就有辣妹出來,這個女孩子在過去的電影跟連續劇裡面都被誤導。我記得以前我們那個時代有個明星叫高寶樹大概四十幾歲時去演紅樓夢。但王熙鳳在這個小說開始時只有十七歲,她的爸爸是九省統治(即九個省的軍事總司令),所以知道這個王家是不得了的,這個女孩子在她長大的過程裡簡直是頤指氣使,她嫁到的賈家是由王家、賈家、薛家、史家四大家族組成的大家族。她從王家嫁到賈家,丈夫非常的無能,賈璉的無能讓王熙鳳變成非常的強、非常的辣。我們用他的傭人講的話形容,賈璉是一個很好色的男人,總在外面看女人,「璉二爺自從娶了王熙鳳以後,在路上多看女人兩眼,回到家裡跪在地上被打個爛羊頭。」這句話是傭人講出來的,你可以看到這個十七歲的女性的厲害,所以我們叫「潑辣」,那不只如此,這個辣裡還有一個部分;紅樓夢介紹這個女孩子出場的時候,永遠是聲音先到人才到,在過去那個禮教時代,女性是含蓄的不敢這樣張揚,但她永遠是聲音先出來,她每次就罵林黛玉這些女子:「你們怎麼講話都像蚊子一樣,我都聽不見!」所以她是那種很男性的感覺。王熙鳳精明幹練,十七歲管三百口人,管所有的帳目,她不識字沒有受過教育,可是每天早上六點正,她畫好妝好後就坐在庭院,管家一個一個跟她唸昨天的帳單,若她說停:「這個地方停,再唸一遍」那個地方就被抓包,就出問題。你會覺的王熙鳳這個女孩子,對丈夫這麼兇,她在事業的管理上更是精明幹練的嚇死人!當她嫁來賈家時就大叫不妙,因為賈家已經沒落,所以她必須要周轉,她就把很多的公款拿去放高利貸,書中有一段就講說她的一個貼身的媳婦望兒,她就問說放高利貸的銀子回來了沒有?因為有丫頭說:「怎麼這個月的薪水,一直沒有發下來?」。有別人就講,因為王熙鳳的錢拿去放高利貸,她在週轉,她覺得這個錢越賺越大越過癮。